他看了一眼遍布纵横的手掌。
    六十有四的年纪,才逐渐找到自己的道途。
    相较于先前入狱时引颈就戮的豁达,此刻的何心隐突然发觉,自己偷生畏死的情绪,也再度卷土重来了。
    正感慨着,一道声音从县衙中传出。
    “夫山公!
    沈部堂不是说事情平息之前,让您先别来曲阜么!
    ?”
    何心隐抬起头,见得是曲阜知县孔弘晟竟然亲自迎了出来,当即拱手行礼:“县君。”
    老江湖看碟下菜的功夫一般不差,孔弘晟对于皇帝的这位社友不敢托大,连忙回礼。
    他旋即又看向何心隐身后几名稍显畏缩的大汉,迟疑道:“这几位,是夫山公的学生?”
    何心隐歉然一笑,不置可否:“还劳烦县君给他们寻几张椅子,看上几杯凉水。”
    说罢,他又转头看向几名大汉嘱咐了几句,才随着孔弘晟迈过县衙门槛。
    孔弘晟心中狐疑,却也不好表露出来,只得从善如流在前引路。
    沿途不时能见到县衙的属官、小吏或被五花大绑拖拽,或被按在院中行刑。
    “这些属官,多是县中大户子弟。”
    “那日乱民冲击县衙,本来只是对清丈疑虑,并未起歹念,就是这些天杀的,受县丞驱使,与县里大户合谋,欺上瞒下,激化矛盾,才致局势发展至此!”
    “张家、王家等大户,以及棍徒汤华、徐成等十二家,悉数被破家灭族。”
    “目前正在审问与衍圣公有几分干系………“
    孔弘晟走在前头,不断与何心隐分说局势。
    何心隐怪异地看了一眼孔弘晟。
    这事肯定跟孔家有干系是必然的,但未必是最有权势知县与衍圣公主导的———孔家内部错综复杂,不由某人令行禁止,况且这两人的身份足够高,攫取财富恐怕已经超脱了单一来源的范畴。
    但也正因为身份足够高,孔家各房暗中捅的娄子,也只能这两人担着。
    孔弘晟所谓审问,说是攀咬更合适一点,而眼下说给自己这个外人听,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了。
    何心隐仿若未觉,一言不发跟在孔弘晟身后。
    “……沈部堂连夜召了二千缇骑入城,只待清扫完城中乱民,以及与之勾结的大户士绅,便立刻出城讨伐葛贼!”
    “彼辈乌合之众,必定弹指可破!”
    孔弘晟一路示好。
    直到行至县衙大堂跟前,两人才停止交谈。
    大堂内的桌椅缺胳膊少腿,箱柜上还有烧焦的痕迹。
    正中间的县君的座位被人占了去,沈鲤似乎累得不行,正趴在桌案上小憩。
    孔弘晟与何心隐对视一眼,前后趋入大堂。
    “沈部堂,夫山公带到了。”
    孔弘晟轻声细语,生怕吵到沈鲤。
    后者自然没睡着,闻言缓缓抬起头来。
    “本部衙门标下兵卒粱汝元,参见部堂。”
    见到本部堂官,何心隐的礼数自然一丝不苟。
    沈鲤揉了揉太阳穴,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开门见山道:“夫山公执意来曲阜,不知所为何事?”
    他一摊子事没处理完,耐性与客套都极为有限,干脆略去了寒暄的过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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