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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乡遇故人
1939年二月初二龙抬头,都匀到渝城的官道像根被日军飞机炸断的麻绳,
坑坑洼洼的路面上,古之月的胶鞋早磨穿了底。
过了綦江,一行人换成骑马前进,古之月缩着脖子裹紧灰布军装,
跟着孙总队长的黑马屁股后头,望着远处雾蒙蒙的渝中半岛直发愣。
三月的江风刀子似的往脖子里钻,码头上的汽笛声混着苦力的号子,在嘉陵江上撞得粉碎。
"古排长,把裤腰束紧些,莫让重庆的婆娘瞧扁了咱缉私总队的人!"
孙总队长甩着马鞭回头喊,合肥口音里带着辣子般的冲劲。
古之月慌忙应了声,手指头在裤腰上打了个死结——
他裤腰里还藏着干爹干妈临死前托朱大伯带给岳父母的玉镯子,
那是新疆和田的糯种老玉,碰不得水腥气。
码头上的人跟过江之鲫似的,挑夫扛着盐包吆喝,旗袍太太捏着手帕掩鼻子。
古之月正踮脚张望有没有卖烧饼的,冷不丁听见有人喊:
"小旺?小旺是你不?"
那声音像锈了的铜锣,带着金陵的沙瓤子味。
听到许久没有听到的小名,他浑身一激灵,
转头就见个佝偻着背的老汉,灰布褂子补丁摞补丁,
手里攥着根竹烟杆,正哆哆嗦嗦地打量他。
"朱朱大伯?"
古之月嗓子突然哽住了。
这老汉竟是干爹干妈当年在金陵下关码头结拜的大哥朱从文,
十年前他在长江上弄个船队跑运输,
后来小鬼子入侵,跟着国军一路西行,不知所踪。
如今朱大伯的背驼得像张弯弓,左眼上还留着道疤,在雾糟糟的江风中显得格外凄凉。
"老天爷睁眼了!"
朱大伯扔掉烟杆,颤巍巍地抓住古之月的胳膊,
"自从金陵失陷后,你岳父岳母托人捎信天天问你在何处,
他们啊,一直念叨着外孙古乐凌,
我就天天来码头晃荡,没想真撞上了!"
他抹了把眼泪,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,
"这是你岳母给娃绣的虎头鞋,,
还有你丈人亲手刻的桃木剑,说能辟辟"
老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古之月这才注意到他袖口沾着血点子。
"大伯,你这是"
古之月扶住他,心里直发沉。
朱大伯苦笑着摆手:
"痨病,拖日子罢了。
自从小鬼子占了武汉,就跑不了江船了。
倒是你岳父母咳咳
上个月我在磁器口见过,你丈人在码头开个小粮店,
丈母娘给人浆洗衣服,日子过得紧巴"
正说着,码头上突然传来枪响。
古之月猛地推开朱大伯,手按在腰间的二十响驳壳枪上——
三个穿黑绸衫的汉子正追着个戴瓜皮帽的瘦子,
子弹擦着古之月的耳边飞过,打进身后的木柱子里。
孙总队长的黑马受惊嘶鸣,
刘卫士长抄起汤姆逊冲锋枪就往天上扫了一梭子,码头上顿时乱作一团。
"都别动!老子是缉私总队的!"
孙总队长跳下马,合肥话吼得震天响。
那三个汉子见状不妙,撒腿就往巷子里钻。
古之月扶起朱大伯,发现老人的裤腿已被流弹擦破,鲜血渗了出来。
"赶紧找个郎中!"
古之月背起朱大伯就往码头诊所跑,孙总队长在身后喊:
"古排长!军令部的人还等着"
"总队长,我片刻就来!"
古之月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。
他听见孙总队长骂了句脏话,接着是刘卫士长的山东腔:
"俺说总座,这小子仗义,咱等会儿呗?"
诊所里一股子药味,古之月看着郎中给朱大伯包扎,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
"小旺啊,你丈人丈母娘就住在十八梯下边的吊脚楼,门牌号是"
朱大伯攥着他的手,
"得空去看看,你媳妇咳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二老"
古之月鼻子发酸,刚想说什么,外头传来汽车喇叭声。
孙总队长的副官探进头:
"古排长,总队长说军令部的白长官发了火,再不去就"
"这就来!"
古之月抹了把脸,把身上仅剩的两块银元塞给郎中,
"给大伯抓最好的药!"
他转身往外跑,朱大伯在身后喊:
"小旺,晚上来我家吃饭,我给你烙苏北的鏊子饼"
孙总队长上了军令部来接的小汽车,来到了住宿的地方,
渝城大酒店的旋转门转得古之月头晕,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孙总队长甩着中将衔的披风,大步流星往宴会厅走,皮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咔咔响。
刘卫士长抱着波波沙冲锋枪跟在后边,山东话嘀咕:
"俺说总座,这白长官摆的鸿门宴,咱咋个吃法?”
"少废话,见机行事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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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总队长回头瞪了他一眼,合肥话里带着狠劲。
古之月摸了摸腰间的玉镯子,跟着进了宴会厅。
里头烟雾缭绕,穿黄呢子军装的中央军和灰布军装的桂军泾渭分明,
白长官穿着笔挺的中将服,正跟几个戴大盖帽的军官说笑。
"孙总队长,您可让我好等啊。"
白长官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,广西口音像含着块槟榔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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